中國時報【張經宏】
終於那歌手現身,不過唱了幾句,這邊痛哭流涕,那邊兩行清淚,看來陪眾人倒數的風光非這歌手莫屬,不巧一個學生尿急,轉身尋找廁所。
朋友們談起過得還算優渥的童年,幾乎有個共同回憶:「我去過聯美聽歌廳秀。」
「你那場誰壓軸?鳳飛飛,高凌風?」當年歌廳秀的門票六百。先上來幾個不甚知名的暖場,穿插些短劇笑鬧,待大牌歌手坐吊籃從天而降,身後七八個長腿高跟鞋舞者,腰臀插一圈半天高的羽毛,孔雀開屏、眉花眼笑來回招搖,搔得滿場睫毛盯著舞者上下搧動。過了三十幾年,說起這段,朋友的眼裡都閃翳著光芒。
歌廳秀算是早期的演唱會,我一次也沒去過。某夜跟父親在戲院邊吃一碗五塊錢的陽春麵,一個摀住肚腹的男人從面前急急跑走,戲院門後奔出四五個喉間罵聲不斷的傢伙,一路執刀追趕而去。我和路人傻傻地看,一時明白不過來。
「真巧,」朋友說,他跟家人聽歌的那夜,不遠的後座一陣叱喊之聲,回頭那些人已殺了出去,「搞不好我聽見的是前半段。」而我看到的,是後來的部分。這也有可能是不同時間的相似戲碼。
近來的演唱會早已不是這般。好幾回跨年演唱皆選在學校後面的體育場,這類免費的大型活動學生最愛,為佔得好位置,年輕男女早早現身場館四周,一派青春洋溢,沒多久周邊人潮洶湧,笑著跳著摩擦出時光恍忽的詭異氣息。
對某些人來說,那種快樂怎麼也進不去,便遠遠地躲開,晚上懶懶地朝螢幕裡的轉播瞧看兩眼。從空中俯照下去的體育場,像口巨大而慢慢騰起煙霧的燒鍋,鍋裡每個分不清你我的小點色彩撩亂地微微顫動。從各處匯聚而來的數以十萬、百萬計的小點,拼湊出歲末的各種感慨與溫度,這夾雜了多少悲喜的嘈嘈人聲、心念所呼喚而出的,又將時間的某個飲水冷暖的刻度,在心中鑿下或輕或重的一痕。
某年元旦園遊會,學生與我聊起前夜的演唱。無法與北、高兩地眾星雲集的卡司相比,此地的前幾個小時,觀眾可有可無地聽歌手賣力在台上呼喚「把手舉起來!」「我愛你們!」愈靠近午夜,主持人宣布大咖級歌手即將登台,昏昏欲睡的燈光音響這下全醒了過來,有人鼓掌,有人呼喊歌手姓名,大夥兒翹首企盼,整個體育場成了恭迎教主的歡樂盛會,合法的大眾趴,愛與和平。
終於那歌手現身,不過唱了幾句,這邊痛哭流涕,那邊兩行清淚,看來陪眾人倒數的風光非這歌手莫屬,不巧一個學生尿急,轉身尋找廁所。天,人多到不辨東西南北,他只好挾著飽漲的尿意,憑直覺朝某個方向的邊緣挨去,待漸漸辨認出廁所的位置,遙遠的舞台那邊「五、四、三」齊聲吼喊,全場的親朋愛侶各自緊緊偎擁,有的歡呼,有的流淚。我那學生哆嗦地站在小便斗前,望著小窗外的煙火四射,五彩光束、氣球漫天飄飛。
那孩子後來抱怨,這麼重要的時刻他竟然錯過了。同學安慰他,昨夜倒數之後,幾個靠在明星身邊,穿西裝領帶的輪流講了好長一串「國泰民安」喔。「接下來那大咖唱的幾首都弱掉了。你倒好,跑去尿尿了。」